文/ 林迪慧
从高端家居产品代理商到“造假门”，再到国企大树底下好乘凉，如今终于到了达芬奇的创始人兼总经理潘庄秀华离开的时候，白驹过隙，回顾达芬奇数年间所经历的风风雨雨，中国商业环境之恶劣令人不胜唏嘘。
三年前，那位曾在新闻发布会上情绪失控的达芬奇家居女老板，今后再也不会在大众聚光灯下，为自己亲手创立的品牌哭诉了。潘庄秀华，达芬奇家居创始人之一，从达芬奇首家零售店创始之日算起，已经与这个品牌绑定了20 年时间。在国企首旅入住达芬奇两年之后，2014 年6 月，她悄然离任总经理，告别了这个自己亲手创立的家具销售企业。达芬奇本是潘庄秀华和其丈夫潘东尼一起创造的国际顶级家具代理商的品牌，1994 年，他们在新加坡开设了第一家零售店。2000 年，达芬奇家居股份有限公司的前身达芬奇贸易有限公司在上海成立，法定代表人为潘东尼，该公司的三位董事成员均为新加坡人。2008 年初，潘东尼的妻子潘庄秀华正式担任达芬奇家居中国CEO。
然而，正当达芬奇在大陆的经营如日中天的时候，2011 年夏，央视的一则报道让达芬奇深陷“产地造假”风波。困境中的潘氏夫妇得出了一个当时看来令人匪夷所思的结论，那就是达芬奇家居缺乏有力的“靠山”。2012 年12 月，北京首旅集团正式入股达芬奇家居，以33.8% 的股份成为其最大股东，达芬奇家居也因此从外企变身为国企。首旅集团总裁刘毅接任达芬奇家居董事长一职，原董事长潘东尼“荣休”，公司总经理继续由潘庄秀华担任。
2014 年6 月，潘庄秀华离任达芬奇总经理一职。
当年的风波
达芬奇的厄运始于和消费者唐女士之前的纠纷，在2011 年7 月央视《每周质量报告》曝光达芬奇家居“产地造假”之前半年多，达芬奇家居与唐女士的民事纠纷，已经在北京市东城区法院审理了三次。
2011 年7 月，央视系列节目《每周质量报告》曝光达芬奇家居在家具质量和产地上均存在欺诈消费者行为，其售卖的所谓意大利卡布丽缇家具，其实是从东莞长丰家具公司秘密订购，生产的家具由深圳港口出港，再从上海港进港回到国内，通过“一日游”的方式，就成了手续齐全的意大利“进口家具”。天价家具并不像其宣称的100% 意大利生产，所用的原料也不是名贵实木“白杨荆棘根”，而是高分子树脂材料、大芯板和密度板。其产品的材料有的甚至被有关部门判定为不合格产品。
2011 年7 月13 日，达芬奇家居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潘庄秀华承认其与东莞长丰家具公司有过合作，其间情绪失控。但是就消费者所关注的问题却仍旧含糊其辞，也没有对央视所曝光的内容进行回应。
现在看来，这次新闻发布会极其失败，达芬奇的态度被公众视为不诚恳，也引起媒体记者的反感，潘庄秀华作声泪俱下的面孔成为各种传媒的关注焦点。客户的信任危机也同时爆发，不少顾客前来“讨说法”甚至要求退货。作为国际高端家居产品的销售代理，达芬奇事实上与普通消费者的距离相对遥远，可是当时居然陷入了普通公众的舆论漩涡，实在是有些诡谲。
此后政府部门介入，达芬奇的商品及其在各地的分店成为海关、质检、工商等部门的重点关注对象。但是当时，已经没有人关注监管机构关于达芬奇并未造假的结论。
2011 年9 月，达芬奇官方微博突然发力，先是否认造假，又解释“一日游”并非欺诈，而是报关模式不同。11 月24 日，达芬奇家居发布声明，称遭到“虚假新闻”诬陷，期待得到“公正的最终调查结论”，并再次重申，达芬奇从未从事过中央电视台《每周质量报告》指控的造假行为。达芬奇的举动被视为向公众的“反扑”，更有微博惊呼“午夜诈尸”。被钉上耻辱柱沉寂三月的达芬奇家居，再次成为高光名词。
事情的转机来自于财新传媒2011 年12 月31日的调查报道。该报道以“达芬奇案中案”为题，根据音频视频等多种证据，直指央视记者在意大利和广东的调查暗访预设结论，断章取义，涉嫌栽赃陷害。
财新传媒报道中更为关键的内容，是达芬奇为摆脱困境，扼止销售的下滑，和央视记者及相关媒体人士所达成的幕后交易。潘庄秀华在接受财新传媒记者采访时揭露，达芬奇花300 万元请传媒中国网实际控制人崔斌做危机公关业务的代理人。另外，她还通过崔付给央视记者李文学15.52 万美元作为“封口费”。
达芬奇被央视曝光后生意锐减，两个月的店面成本、退货，外加用于“潜规则”的花费等，至少在两亿元以上。这几乎是2008 年至2010 年三年间的全部利润。在发现希望落空之后，一怒之下，将此前秘密录下的与掮客和记者谈判的内容公之于众，使得那些长期运行于公众视线外的传媒界人士的龌龊行径浮出水面。达芬奇认为央视记者李文学“故意编发虚假报道，隐匿新闻事实，并联合唐、崔对达芬奇进行敲诈勒索”，同时达芬奇还向北京市公安局经侦处报案，要求追究上述人员涉嫌敲诈勒索和诈骗的刑事责任。
达芬奇家居2011 年全年业绩出现赤字，就连原本的上市计划也遭搁浅，商誉损失无法估量。2012 年年底达芬奇家居再次成为关注点时，它已经找到了“有实力的靠山”，傍上了国有企业北京首旅集团。潘庄秀华用“资产置换”的手段，拱手将控股权转让给了首旅，逐渐淡出公众视线。
达芬奇的遗产
直到今天，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相关各方仍旧各执一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真相显得越发不可捉摸。随着潘庄秀华的离任，毫无疑问，达芬奇已经彻底改头换面，和它那跌宕曲折的过去一刀两断了。
首旅集团是1998 年2 月组建，业务涵盖餐饮、酒店、交通、旅行社、商业以及景区等多个领域，成员企业包括首汽集团、如家酒店、北京饭店、燕莎友谊商城、西单商场、全聚德等。在这样一个资产巨无霸中，毫无疑问，达芬奇只能做一个小弟，并且完全服从集团的整体战略安排。那么，从前那个曾经的达芬奇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达芬奇的遗产之一，是我们对本国产品也可“进口”的科普。
达芬奇在之所以在新闻发布会上缺乏底气，一个重要因素在于代理了美国家具品牌“好莱坞”。2011 年7 月之前，在达芬奇家居的网站上，美国好莱坞被列为达芬奇代理的31 个“国际超级家居品牌”之一。而真实情况则是，好莱坞品牌成立仅1 年多，而且在全球仅有一家代理商，就是达芬奇。潘庄秀华只承认占其销售额12% 左右的美国品牌家具属全球采购，有部分产地为印尼、菲律宾、越南、印度、中国等，在标识上仅注明“美国品牌、全球采购”，没有完整披露原产地信息，部分销售员在向消费者介绍情况时也存在混淆家具材质的问题。
2011 年7 月16 日，上海海关披露，2011年以来达芬奇家居通过上海口岸申报进口186票商品，原产地包括意大利、中国、西班牙、越南、菲律宾、德国等十个国家，申报为中国的11 票，占进口商品总值的3.5%。海关方面因此认为，达芬奇的问题不是出在进出口方面，而是国内销售环节，“应充分尊重消费者的知情权，告知消费者准确、全面的信息”。
与此同时，中国家具协会理事长朱长岭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达芬奇不是生产厂家，而是销售代理商，“舆论的质疑其实存在一个常识问题”，很多国际品牌的产品产地都来源于世界不同的地方，产品从中国出口再进口，包括在保税区的“一日游”，都并不违法。
达芬奇的遗产之二，是公众舆论有时是会被误导的。
2014 年6 月1 日，央视财经频道总监郭振玺被检方带走。从2005 年7 月到2014 年6 月的9 年时间里，郭同时担任央视财经频道总监和广告经济信息中心主任这两个跨越新闻与经营的重要职务。此后不到一个月时间里，央视财经频道有多位主持人、记者接受调查。据称郭手里有两大利器，一个是央视“3?15”晚会，另一个是“中国年度经济人物”评选。
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郭振玺亲自发动了对达芬奇的舆论围剿，但是2012 年年初，达芬奇就央视记者李文学否认虚假报道及敲诈的声明发表声明，其中第五条就是针对达芬奇客观正面报道的要求，央视记者李文学建议对方把意大利奢侈品家居巨头请至央视二套《对话》和《中国财经报道》栏目制作节目，并“再次提及需要相应的费用”。传媒行业里有记者借职业之便，以不给钱就报道负面、给钱就不报道或者干脆敲诈勒索，还有公关公司或媒体“达人”靠给别人“平事”发财。这个行业里有太多的“有偿新闻”以及“有偿不闻”，但少有直接证据，更少见如达芬奇这样大的金额。难得的是，达芬奇手里有证据。达芬奇的遗产之三，就是企业要找“靠山”。
首旅集团在控股达芬奇之前，其并未涉足过家居行业。作为一个国有企业，它吃下达芬奇家居的原因主要是为了填补高端进口家居这块业务的缺失，不仅可以丰富集团对国际高端商品的经销范围，而且还可以有效助力首旅改善旗下原有的酒店、商城的配套设施。
接替潘东尼出任达芬奇董事长的刘毅认为：“达芬奇这样的高端家具运营商在东南亚地区是很少见的，几乎囊括了欧美一线的家具品牌，这说明它集合品牌的能力很强，集合客户的能力同样也很强。”
如果从简单的经济角度来分析，在这一桩股权交易中，达芬奇明显是吃亏的。首旅集团入股达芬奇家居的方式并不是直接的资金注入，而是按照资产置换的方案，以33.8% 的股份成为达芬奇家居最大股东。但是，无论是创始人潘氏夫妇，还是业界，都认为这桩交易是“双赢”，是达芬奇“落地生根”，“找到了一个好靠山，解决了其扩张资金、政府等资源问题，并且可淡化其前期不良的品牌影响力……”
2014 年7 月14 日，在中南海举行的经济形势座谈会上，格力电器董事长董明珠对国务院总理李克强直言，“总理，我们不需要国家的产业政策扶持!”“只要有公平竞争的环境，企业自己就可以做好!”对于她的建议，李克强称“很有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