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掉49亿欧元，法国交易员搅动世界经济

6年前，人类历史上发生一起银行业最大规模的违规操作欺诈案，法国一名银行交易员因违规操作输掉49亿欧元，引发世界经济动荡。然而，却有人说这名交易员是拯救世界经济的英雄。为什么？

6年后旧案重提，那场在电脑桌上发生的悄无声息的金融撕杀依然让人胆战心寒，由此引发的世界各国对金融监管体制的改革依然在提醒着人们。

本刊记者／赵晓秋

2014年9月8日，因输掉49亿欧元而入狱的法国兴业银行前交易员热罗姆·凯维埃尔在律师的陪同下走出监狱，但他仍要佩戴用于监控的电子手环直至2015年6月26日。

6年前，就是这位年轻人，手握一只小小的鼠标，就轻易地绕过五重安全控制系统，躲过由2000多人组成的庞大监控队伍，挪用巨额资金在股指期货市场上赌博，最后输掉49亿欧元（约合513亿元人民币），制造出全球银行业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欺诈案。有媒体说，是他点燃了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的导火索；也有人说，是他拯救了世界经济，引起全球对金融系统危机管理方式的变革。

77次警报和绿色任务

位于法国巴黎拉德芳商业区的法国兴业银行，是无数年轻人向往的金融圣殿。这家银行一直被公认为是“衍生品市场中的领导者”、“世界上风险控制最出色的银行之一”。每天，这家银行巨大的办公楼就像一台程序复杂的工厂，数千名员工则像流水线上的工人，用自己的大脑、眼睛死盯着屏幕上数字的变化。

2008年1月24日，法国兴业银行突然对外披露巨亏消息，因为交易员热罗姆·凯维埃尔在股票衍生产品交易中涉嫌欺诈，使该行蒙受49亿欧元的巨额亏损。消息传出，欧洲多数市场遭遇自2001年“9·11”恐怖袭击以来最大的单日跌幅。凯维埃尔创造了全球银行业违规操作欺诈案的新纪录——49亿欧元，相当于希腊和匈牙利两国国民生产总和的市值瞬间蒸发。

经调查，从2006年6月到2008年1月，法国兴业银行的大多数风控系统自动针对凯维埃尔的各种交易发出了75次报警。这75次警报分别由包括运营部门、股权衍生品部门、柜台交易、中央系统管理部门等28个部门的11种风险控制系统发出。这11种风险控制系统几乎是法国兴业银行后台监控系统的全部，涉及经纪、交易、流量、传输、授权、收益数据分析、市场风险等风险控制的各个流程和方面。

此系统在2008年1月发出的最后一次警报终于让凯维埃尔的欺骗败露。在此期间，凯维埃尔通过入侵银行的电脑系统，获取使用巨额资金的权限，擅自挪用500亿欧元资金进行期货交易；同时，通过精心设计虚拟交易，隐藏了巨额违规头寸（客户亏钱的部分）。

经过连日查明情况后，法国兴业银行向法国中央银行报告情况，取得央行支持。面对巨额交易资金带来的风险，法国兴业银行在2008年1月21日至23日间平仓了所有违规交易，在极为不利的市场条件下，将损失控制在49亿欧元。

2008年1月25日，法国兴业银行董事长尼尔·布东于在法国各大报纸作整版广告，向公众与股东道歉，以期取得谅解、挽回市场信心。2008年1月30日，法国兴业银行董事成立了一个由独立董事组成的排外性特别委员会。该特别委员会与内部审计委员会密切合作，拥有对所有外部专家和顾问的信息追索权。同时，特别委员会还委任普华永道作为这项绿色任务的审计顾问，对内部调查结果进行再次审查。

这次史上最大规模金融违规操作欺诈案不仅让商界震惊，也惊动了法国政坛。时任法国总理弗朗索瓦·菲永责令财政部在一周内作出有关法国兴业银行损失的报告。正在国外访问的法国总统萨科齐也呼吁实施金融体制改革。

从金融王国的数据员做起

凯维埃尔出生于1977年，短发，瘦高个，帅气、硬朗的脸上总挂着严肃。他从小就对经济和数学充满兴趣，曾先后在法国坎佩尔大学、南特大学和里昂大学攻读经济学和金融学学位。

1999年，凯维埃尔去巴黎套利银行实习了三个月。在那里，他参加了一套证券信息收集系统的测试工作，追踪各种影响证券交易操作的因素，控制行情的异常波动。如果出现一点儿遗漏或者处理失当，就有可能造成单笔高达数百万欧元的损失。

2000年夏天，凯维埃尔大学毕业后，选择去了梦寐以求的巴黎兴业银行工作，年薪3万欧元。主管告诉他，兴业银行好比一家印钞厂，公司的股票与股指衍生品部，也就是他所工作的部门，就是印钞厂的发动机。他终于成了这台发动机上的一个部件。

凯维埃尔的工作显得有些单调和枯燥，简单地说就是数据比对工作。先是交易员提供某一类型衍生产品的参数，凯维埃尔将参数输入前台工作系统之中，接着就会生成一些数据。这些数据既可以用来追踪新生金融工具的表现状况，也可以用作交易的参考数据。除此之外，每天闭市的时候，他还要查验计算机系统中各种产品的报价，确保价格即时更新。他所从事的工作，与那些在前台进行数以亿欧元计的资产交易工作，仿佛就是完全隔离，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尽管看似简单的工作，凯维埃尔还是需要每天8点钟不到就开始上班，通常总要到晚上8点才能下班，有时甚至要一直工作到晚上9点。他和同组的女同事，要负责处理500多个基金的数据工作。而与兴业银行所有的金融产品对比，他们的工作不过是九牛一毛。烦琐的工作让凯维埃尔决定花心思开发一些小程序，以快速完成数据录入和开具报表，以提高工作效率。有很多同事找他帮忙，甚至有些交易员也来找他帮忙。从此，他对交易员的业务有了更多接触，不断熟悉后台的风险控制流程。

在交易员位置上滑入深渊

2002年，凯维埃尔所在部门的一位助理交易员辞职了，他有机会获得了这个空缺，被提升为助理交易员。从此，他从后台走向了前台，由“成本中心”向“利益中心”迈进了一步。一段全新的生活开始了，这将带凯维埃尔去经历一段起伏跌宕的心路历程。其中虽有欢欣，但又时常夹杂着辛酸苦涩。最终，他滑入了无底的深渊。

凯维埃尔开始接触金融世界的另一面，简单来说就是做套利，同时介入多个市场，规避风险并且寻求利润。同一证券常常会在多个国家上市交易，交易地点的不同往往会导致证券标价高低有别。套利者所要做的就是在标价最低的地方买进，然后到标价最高的地方卖出。只要把买与卖很好地结合起来，就能使风险降到最低。因为单笔的收益微乎其微，所以利润的获取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交易的规模，即取决于“量”。凯维埃尔的日常工作变得异常繁重，他要同时做好每日业绩的信息录入和数据分析。说到交易，助理交易员没有任何决策权，买卖与否要由交易员来决策。

很快，凯维埃尔发现交易厅里有一条单纯的法则：坐在这个位子上就得赚钱，车拉马驮般哗哗地赚钱。交易员们各自都有一个业绩指标，年景越好指标就越高。要是到了当年12月31日指标还没有完成，你准会被臭骂一顿，别的小组的人还会嚼舌头。这怪不得别人，谁叫你没能力呢！

2004年，兴业银行的一种叫做“高压涡轮权证”的业务发展非常迅速。恰好，凯维埃尔做助理交易员时经手过这种业务。套利、市场开拓，一圈走下来，他对金融行业有了一个更加全面的了解。由于干活儿卖命，又加上上司赏识，凯维埃尔在2005年被提升为初级交易员。从此，他开始练习建立虚假头寸，一边交易，一边做假账。那时，他的虚假头寸的规模还很小。

从2007年3月开始，凯维埃尔把小规模演习成了实战。他用公司资金对欧洲股指期货未来的走向投下了做空的巨额筹码，并创设了虚假的对冲头寸，以掩盖自己的操作。从2007年3月至2007年6月30日，凯维埃尔逐渐建立280亿欧元的期货空头以及直接的股票头寸6亿欧元。凯维埃尔选择在2007年11月变现这些资产，实现利润15亿欧元。

后来，凯维埃尔声称交易员经常隐瞒持仓规模，只要赚到钱，上司就会视而不见。利用一个职位掩盖了另外一个职位的操作，同时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构建了一个证券市场上“流沙上的金字塔”。

是搞垮银行的祸首还是拯救经济的英雄

2007年，凯维埃尔差不多做了1000笔纯投机性的交易。虽然各笔交易涉及金额不等，但是曾经两度高达300亿欧元。每做一笔投机交易，他就要在系统中编造一个虚拟的交易对手。随之“流沙上金字塔”的增高，凯维埃尔对交易员生涯的极度不安感也在蔓延。凯维埃尔曾坦承，这种不安源自于每天经手的巨款与现实生活的巨大反差，“久而久之，我慢慢地习惯了，对此视而不见。日复一日的盈利让我失去了清醒的认识，陷入一种麻痹状态。我竭尽心力，怎么对银行有利就怎么做”。

的确，凯维埃尔并不是在为自己开脱，从事如此冒险的交易，似乎并不能为他带来任何私利。一名执行人员称：“我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进行这些交易。我们没有理由相信他从中获利。”

惹出大麻烦的凯维埃尔看来确实不是为了财富。他的个人最高薪金加上奖金在内大概是每年10万欧元左右。与同业竞争者相比，他住在巴黎郊外纳伊高尚住宅一栋公寓顶层三楼的一个由佣人房改成的单房套间里。

凯维埃尔的亲人和朋友都认为他是个“诚实的孩子”。凯维埃尔的母亲在儿子出事后赶到巴黎。她说：“他一分钱也没吞过，这一点我很肯定。”

凯维埃尔的律师伊丽莎白·梅耶尔和克里斯蒂安·沙里埃·布纳泽尔谴责法国兴业银行在清算期货交易过程中“那种随意、匆忙且完全不正常”的状况。律师认为，“银行对凯维埃尔穷追猛打，认为这样能竖起一个烟幕，以求转移公众对它近几个月来巨额损失的注意力”。

在经历了50名证人的陈述证词、3个星期的庭审后，2010年10月5日，巴黎轻罪法庭作出判决，凯维埃尔“滥用信任”、“伪造及使用虚假文书”和“侵入信息数据系统”三项罪名成立，判处他5年监禁，其中3年在监狱服刑，另外2年缓期执行，并罚款49亿欧元。

不过，就在凯维埃尔受审之时，一些经济学家却站出来高喊：凯维埃尔可能无意间成了拯救世界经济的英雄！一些资深的美国经济学家分析说，法国兴业银行在发现凯维埃尔的违规交易后动手平仓，引发市场猜测。该行低价贱卖这些仓位也许就是导致全球股市大幅下跌的原因；随后，美联储紧急降息75个基点，创下23年以来最大的单次降息幅度，这可能是使世界经济避免衰退的“拐点”。

时光荏苒，2014年，5年的牢狱之灾已结束，凯维埃尔获得了自由之身。但是，他心灵的伤疤也许永远无法消散。这起天文数字的欺诈事件将在世界金融史上记上耻辱的一笔，永远难以磨灭。然而，没有人能保证，历史的悲剧不再重演。